文 / btcdage (王二门下走狗)

我年轻时在云南挖坑，队里有口老井，是前人修的，石头砌得整整齐齐，水也清冽。那会儿我们没什么正经事干，主要是穷折腾，但喝水这事不折騰，渴了就去井里吊上一桶。后来队里来了个新干部，是个愣头青，说这井太朴素，没有文化气息，得给它“赋能”。怎么赋能呢？他号召大家在井边的石头上刻花、刻草、刻最高指示。起初大家还挺有兴致，刻上去的花像老太太的脚后跟，字也歪歪扭扭。再后来，就不光是刻字了，有人觉得喝完水把瓦罐随手扔进井里，能听个响，也算是一种行为艺术。于是，好好的一口井，不到半年就成了一口垃圾坑，水也喝不成了——这不能全怪那个愣头青，他毕竟只是想给点气氛，但事情就这么被搞砸了。

说来也怪，时隔几十年，我又闻到了这股熟悉的馊味儿。这回不是在村里的井台，而是在一个叫大饼的东西上。我学过点理科，对大饼这种用数学弄出来的玩意儿有点兴趣。在我看来，它就像我们队里那口老井，设计得干净、纯粹，有一个极简的目的：记账。张三给了李四一枚币，就记一笔账，清清楚楚，不容抵赖。这背后是一套精妙的数学，像牛顿定律一样，有一种逻辑上的美感。能欣赏这种美感，就是一种思维的乐趣。可现在，有些聪明的脑袋也嫌它太“朴素”了，非要给它“赋能”不可。

他们盯上了一个叫“OP_RETURN”的东西。这玩意儿本来是账本上一个极小的“备注栏”，好像你在银行存钱，柜员给你一张单子，你可以在背面写几个字：“给儿子交学费”——最多80个字节，写多了写不下。这本来是个挺好的设计，账本就是账本，不是给你写日记用的。可现在有人提议，说这个限制太死板，要取消掉，而且一笔交易你想加多少备注栏都行。这就好比说，以后你去银行存五块钱，可以要求柜员把一整本《金瓶梅》给你抄在存单背面。这还不算，他们还要取消一个开关，让你没法拒绝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。

这个改动，照我看来，就等于把我们队里那口井的井口拿水泥给封死，然后开个大洞，鼓励全村人都来当垃圾场用。大饼的账本是所有人共有的，就像那口井是全村人共有的。你有点闲工夫，想在上面存张光屁股的妞儿的照片，或者写一篇八万字的抒情散文，那是你的自由，但你不能把它塞到大家的账本里，让所有人的电脑都为你这点破事日夜轰鸣。这就好比你不光把自己的臭内裤扔到井里，还觉得不过瘾，非要逼着全村人把你的内裤捞出来，洗干净，晾在自家院子里，还得夸你的内裤有“文化价值”——这简直是岂有此理。

我总觉得，一个东西被设计出来是干嘛用的，就该让它好好干嘛。犁就是犁，不是用来吹的，虽然你硬要在犁头上凿几个洞，说能吹出《祝你平安》，我也没意见，但你要是说这犁从此就成了乐器，那就是扯淡。大饼的价值，在于它的纯粹和安全，在于它是一本干净的、谁也别想篡改的账本。现在有些人非要把账本变成一个垃圾场，什么破烂都往里扔，从吃剩的饭盒到用过的手纸，五花八门，还美其名曰‘丰富生态’。照我看，这不是建设，这是在干净的食槽里拉屎。猪都还有个习惯，吃和拉的地方要分开，人倒反过来了。

当年我们队里那口井，最后被填了。因为大家都觉得，与其留着一个臭气熏天的垃圾坑，不如眼不见为净。我不知道大饼将来会怎么样，但我知道，任何一个好东西，都是被一帮想给它“赋能”的聪明人搞坏的。他们总觉得简单是丑的，复杂才是美的；实用是低的，扯淡才是高的。这种想法本身，就是一种无可救药的愚蠢。正如罗素先生所说，这个世界最大的麻烦，就在于傻瓜与狂热分子对自我总是如此确定，而智者却充满了疑虑。现在，那些确定无疑的聪明人，正准备把全世界的电脑都变成他们的垃圾桶——对此我倒不担心，我只是觉得，这事儿真他妈的无趣。

87C达哥 25-9-27 12:01 发布于 中国香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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